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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耽美 张五平日里唱堂会的多,一袭长衫一柄折扇便登台演出。别人要转移腾挪的步伐才能表现出来的情节,他全靠一双腕子,细白,凸出来的腕骨像一座小小的远山。张五眼皮都不抬,挣脱了那人的手,冷冷地抛下一句,“璘少”,便继续舀舒芙蕾的蛋奶冻吃。 璘少勾起嘴角,拉开小方桌对面的椅子,金属角和大理石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食客纷纷侧目。璘少起身趴在张五面前,摘下墨镜,调笑道,“小五,几日不见,你越发清瘦了些,可是我父亲对你不好。”要是搁在两年前,张五早就拍桌而起,一双凤眼瞪得如铜铃般怒斥曹少璘的无耻,可如今他早已习惯这位不着调的军阀阴晴不定的性子。你愈是反抗,他愈是得寸进尺,没完没了。
他俩相识的时候,张五还不过是个金楼里弹扬琴的小角,除非是当家生旦生病或另有生意,绝不会轮到他出场。张五本是富贵人家出身,自小念的是圣贤书,秉持“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惜家道中落,他被迫到了金楼里,成了下九流的戏子。与其是抛头露面地唱,张五倒宁愿坐在帷幕后面,仅讨口饭吃。那日他如往常一般,下了戏,搬着扬琴回住处,金楼和他住的小屋之间隔着一条花巷,两边皆是青楼和鸦片馆,时不时有兴致正高的公子哥摇摇晃晃地冲出来拉住张五。张五不愿惹事,通常挣脱了就快步离开,可这回遇见的公子,格外浪荡,衣衫敞开,满身酒气和胭脂味,嘴里还念念有词,叫着“鸿飞”。张五试图扯开他的手,没想到这纸醉金迷的公子生了一身蛮力,一双胳膊如铁打铜铸一般,死死地囚住张五,他眯缝着眼睛,凑近张五,无端落下泪来。张五心一软,拖着他回到住处,打了热水为他洗脸擦身,折腾到三更才安静下来。他占了床位,张五只得合衣蜷在桌旁休憩了几个时辰,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穿着里衣,躺在床上,眼前正是那公子哥,人模狗样地坐在桌前喝茶。 自此,那璘少便缠上了他,日日跑到金楼,买了票却不看名角唱,只溜到幕后看着张五弹扬琴。张五爱甜,他就亲自跑到凯司令去买最高档的奶油小方,西式甜点金贵,碰不得,他便一路手捧着送到张五面前。璘少留过洋,比起咿咿呀呀的剑合钗圆,更喜欢露着胸脯的女郎唱外国的情歌。璘少曾车张五去电影院看过一次,张五骨子里还是个传统人,看不得影片里高鼻深目的男女接吻。他转过头,嗫嚅道,唱了什么鸟语,还不如我这半路出家的好听。璘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放映室里冷白的光打在璘少的侧脸,称得他格外英俊,他说,“小五,我捧你做个角。” 张五对唱戏无多大兴趣,却不愿璘少失望。首场演出的前日,他拜完菩萨,想着去临河的圣母院再拜一拜,他从不信神佛,无论东方西方,可面对这场演出,他总想着万种准备做齐全。正值初秋,广州的天还很热,偶有凉风,他走进圣母院,立在门口,一眼便见到中心的洁白的圣母像,怀中抱一婴儿,橙色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涂在圣母的头顶。玛利亚的双眼仿佛有了神采一般,温柔地看着他。张五心下一惊,步入圣母堂,皮鞋后跟踏在地板上,笃笃地响。张五第一次进这样的礼堂,不知如何祷告许愿,正徘徊时,他听见后门传来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模糊间“璘少”二字钻进他的耳朵,张五闪进圣母堂的阴影处,只见修女领着一个穿着雪白西装的小少爷从后门进来。张五身处逆光处,看不清小少爷的五官,只能看到一个柔美的轮廓。小少爷道别了修女,缓缓地跪在圣母像面前,双手合十,“仁慈的玛利亚……” 话音刚落,窗外传来轿车的鸣笛声,惊得小少爷瑟缩了肩膀,张五心下纳罕,他怎能怕成这样。门口走进一袭黑袍的高大男人,张五定睛一看,正是璘少。张五瞪大了双眼,向更深的阴影处躲了躲。璘少大步流星地走向跪着的小少爷,一把揪起他的头发,再重重地嗑在圣母像的底座上。小少爷像只被去了骨的兔子,额头处流下一行血,在大理石上浸染出朵小花。 璘少凑近小少爷的耳朵,语调亲昵地说,“鸿飞,你还敢不敢逃。” 鸿飞,原来他就是鸿飞。 鸿飞抬起头,盯着璘少诡秘的表情,眼里似是要蹦出尖刀利剑捅破璘少的脸皮。璘少伸出手,解开了鸿飞衬衫的第一颗扣子。鸿飞周身的刺忽而软了,眼珠子里的一簇簇火苗瞬时熄灭,他轻声哀求,不要在这里做事,会下地狱。璘少桀桀地笑了开来,“地狱?你现在就在地狱。” 鸿飞的背极白,皮肤似白玉凝成的一般,光滑无垢。璘少的手摩挲着他的背,抚出大片大片的桃红色。鸿飞闭上眼,薄薄的眼睑不断颤动,滚出一滴眼泪。璘少见状,舔了舔鸿飞的眼角,柔声道,“你别怕,我近日得了个新玩具,比你好玩,等我到手了,你就自由了。”说罢扯下身下人的裤子,粗暴地挺进。鸿飞呜咽一声,扬起雪色的脖颈,像只断了翅的天鹅。 张五看着圣母像座下的单方面的施暴,胃里一阵翻腾。他想起逃难时在河边看到的一片沼泽,乌黑的,散发着不知名的气息,里面却生着许多花草,艳丽的花长着肥厚的花瓣,明黄色的花蕊滴出腥气的花蜜,引诱张五靠近。他就这样顺着沼泽的气味不停地走,不停地走,直至看到翻滚的泥浆旁的动物尸体,才恍然惊醒。交合还在进行着,绮靡的液体湿了圣母像的裙角,古铜色的肉体碾压着一具柔白的胴体。璘少的笑,鸿飞的悲泣,玛利亚慈悲的眼,彩绘玻璃折射出的五光十色的阳光。 光怪陆离,如一个漩涡。 张五仓皇地逃出圣母院,沿着河不停地跑,跑进一条隐秘的小巷,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胃酸流过喉咙的时候,他想,我的嗓子烧坏了,明天的首场演出该怎么办。 第二天晚上,张五来到曹府,为曹瑛大将军的寿辰唱了出堂会。他着了身蓝底白梅花的长衫,手执折扇,端坐在珠帘后面。声音略有些嘶哑,却别添风味。璘少自然出席了宴会,携着脸色苍白的鸿飞,一摇一晃地打着拍子。张五隐约地瞥见鸿飞的样貌,比自己稚气些。 一出《香花山贺寿》唱完,张五掀起珠帘,盛了杯酒,对着那些达官贵人一个个地敬过去,算是正式亮了个相。敬到曹瑛将军时,他往张五手心塞了个绿松石扳指,心照不宣地眨眼。 当晚,张五住进了曹府的芳华苑。
“我瘦不瘦与你何干。”张五继续吃着舒芙蕾,“倒是你,挑个日子回府上看看,曹将军的身子不太好了。” 璘少眼里的笑意敛去,变成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我爹不行了,你还有心思坐在这儿吃饭,不该日日跪在床前服侍,好多拿几个子儿吗。” 张五无意与他胡搅蛮缠,拿餐巾抹了抹嘴,起身离开。曹府的芳华苑里人越发的多了,曹瑛先前有过露水情缘的都闻着风聚在这里,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想打听些遗产的分配。突然人群一阵骚动,曹家大夫人款款走来,她本是个军阀家的女儿,嫁与曹瑛后,生下曹少璘,地位稳固,便不再管曹瑛的那些莺莺燕燕。她年逾五十,保养得却很好,一身的翡翠珍珠,富贵逼人。曹夫人缓缓地扫过十几房姨太太,面露不屑,目光落在张五的身上,却有了几丝怨恨。富太太们本是不会仇恨丈夫包养的戏子的,就如某个尖酸的文人所说,戏子在权贵眼里没有男女之分,因着他们既能给老爷狎玩,又能为太太作乐,还没有怀孕生子夺家产的风险,一劳永逸。曹夫人对张五的恨多是来源于她对曹家父子还存有几分爱,可惜曹老爷在最后几年独宠张五,璘少也为了张肖似的脸要死要活。 曹老爷躺在层层叠叠的暖被里,干瘪得一丝肉都没有,他挣扎着抬起手,指了指张五。张五叹口气,上前握住曹老爷的手,正要说些话时,璘少踢踏着步子走进卧室,还携着面色惨白的鸿飞。 张五嗤笑一声,璘少如此光明正大地带着那小少爷,是嫌他亲爹病的还不够重。可大家心知肚明,曹老爷就这个把时辰的时间了,他一死,整个曹家都得仰仗这位只知玩乐的璘少,所以无人敢规劝他。璘少上前,坐在床边,状似认真地说,“爹,你放心,你的家业,你的军队,你的人,我都会,好好照料。”说罢,回头深深地看了眼张五,眼神冰冷而黏腻。 曹瑛咳嗽了几声,破碎的嗓子露出风来,他闭上眼,眼角流出一点浑浊的眼泪,道,“好。” 广州城遍地缟素。 根据遗嘱,张五要为曹瑛守孝七天。他木然跪在灵前,说不清现在是何种心情。不见得有多难过,也不至于很开心,心里有一处空荡荡的。曹瑛对他极好,将他捧成名角,有了无上的恩宠,买下一条街的甜食铺子,却怎么也填不满他心里的那处空档。 有人步入灵堂,凑近张五的身边,在他的头顶落下一个吻。张五竦然,推开那人,“璘少,你犯病也要看看场合。” 璘少似是没听见,一屁股坐在灵位旁,“小五,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轻易地就答应入了芳华苑?不过是那天你在圣母院看到了我和鸿飞……” “闭嘴!”张五面白如金纸,心下慌乱如麻,他知道,他竟然知道……张五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在璘少面前任由他检阅。他藏了许久的极羞愧的秘密被璘少轻易地点破,巨大的恐惧如跗骨之蛆丝丝缠绕在心头。 璘少看着他颤抖的无措的样子,轻声道,“小五,我这辈子玩具那么多,你最好玩。”
乱世之中,连官员都难独善其身,今早还在委员长座下喝茶,晚上就蹲了监狱的例子数不胜数,金楼不过是个戏班子,张五的名号再响亮,也保不住楼里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的安危。从前靠着曹瑛,广州城无人敢找他的麻烦,现如今曹瑛一死,城里又有流言说璘少与这张五不对付,大大小小的戏班子便卯足了劲挤兑金楼。 曹瑛死后不到三个月,璘少按耐不住寂寞,撤了府里的缟素,建起新的戏台子,特邀金楼张五唱一出剑合钗圆。城中权贵纷纷来曹府,想看璘少如何对待父亲的旧情人。张五魂不守舍地唱完了全场,底下衣冠楚楚的先生太太们暗自发出暧昧的笑声,璘少走上台,敬了张五一杯水酒,悄悄地往他手心塞了一枚绿松石的扳指。
---此帖由乱鸦在2017/6/29 12:07:32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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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体好小~不过看起来文笔老练的样子,民国文可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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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没玩论坛不是很熟悉??,字体调整好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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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好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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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文笔优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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