婺源漫笔

　　如果说婺源是一幅大写意，那么泼洒丹青的定然是一位超然物外的仙子。她是嫌粉墙黛瓦青山碧水太清素了吧，却又不肯使用姹紫嫣红这些世俗的浓彩，便调一池鹅黄点染于沟沟岔岔山坡原野……于是，这碧寒的山水一下子明朗靓丽起来，成为让人心驰神往的人间天堂！

　　人们也似乎忽略了她绿意葱茏的底色，只想那一簇簇一丛丛一片片的鹅黄，三月的风刚刚吹来，便呼朋引伴：走啊，去婺源啊，去看油菜花啊……这真的让婺源人无比的懊恼：婺源，只有油菜花么？！

　　当然不是。可谁让你的油菜花那么多、那么盛、那么美呢！谁让你的油菜花那么神奇，能一扫心空阴霾，让人顿生旷达豁朗之感呢！

　　如果说那天然的写意要感谢造物主的鬼斧，那么，写意中的钩、皴、点、染则是靠婺源祖辈的神工了。他们世代以勤劳以智慧以文化以学识以见地一步一步一程一程一日一日一年一年地耕耘打造浸润熏陶着这美丽的土地，让她不仅拥有外表的芳华，更有内在的底蕴。

　　真的不要怪婺源人的责难，他们要向你炫耀（不对，他们从不炫耀；展示？也不太准确，只能说让你看到）的可不是那漫山遍野的油菜花。自李唐来550多个进士、历朝2660多仕宦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过眼云烟。一个桃溪小村仅明正德至万历年间，就有十一个进士，六人做了尚书。这些人中也只有祖孙三代里出了九位进士的潘璜还可一提，提，也不过是因为村中“尚书故居”有：“一门九进士，六部四尚书”的楹联而已。“进士满街走，秀才多如狗”的乡间俚语并非夸大其词。真的，走进婺源，哪一个村落没有几处祖辈当年苦读的寒窗和他们曾经光宗耀祖的词堂？

　　我们也不要怪婺源人的傲慢，他们确实有他们骄傲的理由：说文吗？不必说文学家朱弁，也不必说朴学家江永，这里走出一位对儒家文化承前启后“致广大，尽精微，综罗百代”的理学大师朱熹就够了，至于他的万千弟子和那五百五十多的进士，就没法尽述了；说艺吗？这里是皖派篆刻创始人何震的故乡；说理吗？这里可是近代工程之父詹天佑的桑梓；说商吗？这里也是红顶商人胡雪岩的祖籍；至于金庸、江泽民，他们说让后人去评说吧；说著书吗？县中文人学士的著作达3100多部，其中172部1487卷被选入《四库全书》。说……不，他们什么都没说，却又在淡定的目光里、稳重的举手投足间时刻都在述说。

　　回首千百年，商人也好，官人也罢，读书人更不必说，婺源人身上无不体现儒家文化的底蕴和内涵；无论官邸、民居，无论书斋、祠堂，哪怕廊桥、亭榭，都在诠释儒家文化的思想和风格……

　　婺源是场、是坛、是气、是道，其中弥漫着的是人与自然的和谐、天人合一的安祥静谧；婺源是诗、是文、是歌、是画，她向你展示的是岁月更替的沧桑、乾风坤雅的大美；婺源告诉你什么是物华天宝，什么是人杰地灵。婺源是大写意，让人见之忘俗；而她的村村寨寨山角水涯却到处都是小工笔，一草一木一砖一石都让你情思无限……

　　不信，你站在山巅，远远望去，一栋栋百年老屋挨挨挤挤地散落在满眼晴翠的青山秀水中，古朴典雅而淡定。走进窄窄的街巷，两边高高的马头墙会将你的时空拦腰截断，这时，身边萦绕的是古老建筑散发出来的浸满岁月风尘的温暖与暗香；昂首举目，被粉墙染灰的天空如一条流动的线谱，错落参差的山脊和翘首晗头的青瓦在上面演奏着古老的韵律，侧耳倾听，依稀可闻唐的歌吟宋的婉唱……

　　　
　　祠堂是这里最宏丽的建筑，它寂寞地伫立在村子中，向你诉说它当年的威严与辉煌。迈步进去，从空旷与幽暗中，去感受来自时间深处家族伦理的霸气与神秘。当然，你也能从它满身的尘埃里感受它的失落、无奈和苍凉。

　　街巷里最让人心怡的便是那些书院了，闭起门来，那真是与世隔绝的世界。坐在冰冷的书几前，不知当年那些学子在孔子像前怎样的苦读才得以济身仕途一举成名。“虽十户村落，亦有讽诵之声。”书院，也是当年的一道风景，也许，人们看不到里面的形容，但那朗朗的书声，当是令此地人人惬意的天籁。

　　走进婺源的村庄，你不必步履匆匆，这里的时光是凝固的梦。你可以在任意一个角落任意一家门前伫足：这里的门楼、门罩、柱础、梁架、窗棂、栏杆到处都有他们祖先的杰作，他们以刀代笔，在这木、砖和石头上用浮雕、透雕、圆雕以及镂空雕等各种形式塑造自己智慧和愿望，那一件件艺术珍品，真是异常的华美与繁复。你爱花草吗？这里有清雅的梅兰竹菊；你爱人物吗？这里有生动的渔樵耕读；你爱书法吗？这里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联语……在这里，你不必仔细逡巡，便可以在一块石上品出雕者的底蕴；在一条木上，咀嚼一个故事；在一方砖上，追溯一段历史……

　　走出小巷，村头参天的古木会告诉你这里年代的久远：这里有汉的苦槠、隋的银杏、唐的香樟、宋的巨杉、明的香榧……这里不仅是古建筑博物馆，更是南国天然的植物园。

　　
　　村头的小河边，是最让人生发联想的地方了。那河中小小的竹排摇走了多少茶乡的商客，又摇走了多少书乡的举子？河边吱吱扭扭的水磨磨干了家中老幼多少汗水？河水粼粼的波光融进了多少思妇的眼泪？那伴着流水不停回转的水车辗去了多少相思寂寞的日子？在这里，最能给他们以希望的也许就是那河上的桥了。修桥，是婺源人最热衷的工程。发达了，回乡修桥；升官了，也回乡修桥。

　　一座座栉风沐雨上千年的小桥记录着一个个离乡游子功成名就荣归故里的辉煌。我曾想，这里虽然溪流纵横，但那桥决不仅仅是造福乡亲的善举，更是一篇作给亲人及后辈给他们以自信和安慰的文章，让他们一辈辈的去颂读去模仿去复制……

　　是仰慕你“商而兼士，贾而好儒”的独特文化品格，还是迷恋你醉人的山水，多少仁人志士千里万里向你奔来。那曲曲弯弯的石板路上，走过李白、黄庭坚这些文人骚客，也走过宗泽、岳飞这样的忠臣良将……

　　走进婺源，便走进了诗，走进了画，走进了历史，走进了我们民族一段灿烂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