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感谗

      关羽和张飞郁闷了不是一天两天了，自打那个叫诸葛亮的跟着兄长离了隆中，他们这口气就一直在膻中穴堵着。顶得肋叉子生疼生疼的。

一阵小风儿吹来，大叶儿杨的叶子又嘲笑般的哗啦啦抖个不住，每片叶子上都像挂了一面小镜子，反射着刺眼的太阳光。

关羽抹了一把胡子，低头喘了一口气，张飞则咧开了上衣，露着满胸口的护心毛，一边满了酒，一边皱着眉头劝：“哎二哥，喝呀！”

哥儿两个正举杯欲饮的工夫，只听从正厅那里一阵人声嘈杂，紧接着，十来个兵丁出来进去地忙着叫着什么。

张飞把一口酒吐在地上，推了案子几步来在门边，“跑你娘的什么呐？大中午的？”

   他那大嗓门儿一亮，院子里人的脚步都顿了顿，不由自主地往天上看看，这才发现，不是旱地打雷呢。

“哦，三将军，小的不知您在这儿歇息，该死该死。”一个长相讨巧的军校满脸带笑地走过来。

张飞哼了一声，“干什么这么忙道？”

“啊。”小校笑着，“诸葛军师要出去探看地型，主公吩咐到车马房去备一辆好车，安上伞盖，再去挑五百个精壮的士卒随行。”

张飞听到这儿，本就铜铃大的环眼益发要怒出眼眶，“五百精兵？都能打一场阵仗了！这个败家精，我……”说着，便晃着膀子抡着起了棱子的胳膊要往外冲。

关羽忽地站起来，一把手死死扯住张飞的腕子，“三弟！”

张飞不服，仍在挣动。

正这时，忽然那院中的军校一下子都变得秩序井然了，那向张飞汇报的小校忙朝着这哥两个摆了摆手，一溜烟儿似的往正厅的方向跑。

关张齐齐探头观看，只见自家兄长刘备拉着那个诸葛亮乐呵呵地从厅中走出来了。

在张飞看来，诸葛亮满脸的趾高气扬，神气的下巴都要撅到天上了，刘备反倒有些低声下气，一手挼着胡子，一手死死地和那个败家精十指相扣，笑得脸上的皱褶都开了，像是捡了宝贝。

这两个从他俩身边走过去，那诸葛亮明明还偏头向他们这里瞧了瞧，竟视而不见般地走出去，一阵风把刘备的话吹进兄弟两个的耳朵。

“唉，新野就是人少，五百人真是太少了，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子龙又在樊城，我看，还是我跟你去吧……”

人走远，张飞只剩下瞪着眼睛倒气儿了。哆嗦了一会儿，冲着两人的背影大啐了一口：“我——扑——A！！”

随即便村夫、狐狸精、败家精的骂个不住。关羽好说歹劝地把他拖回了自己的住处。

张飞靠在榻上，摇着大芭蕉扇，瞪着房顶。

关羽给他送上一杯水，“三弟，看你，总是这样火暴脾气。”

张飞蹭地一声坐了起来，“我不火爆？我要不火爆，大哥这份家业，不被这败家精败光了才怪！你又不是没长眼睛，自打那个狐狸精下了卧龙冈，咱大哥为了他又添了多少挑费？他一个黄口小儿，凭什么就骑在咱们弟兄的头上作威作福？！”

关羽沉吟，微微点头，“三弟，自打孔明下山，大哥与他形影不离，反倒疏远了我等兄弟，我怕大哥被他妖言迷惑，当真断送了前程，不如今日，趁那孔明独自外出，你我将大哥请来一酌，咱们好好劝劝他。”

张飞听了，略平了平气，坐起来翻着关羽，“我看咱大哥现在就快把诸葛亮顶到头上了，咱们劝能管用？”

关羽微微叹了口气：“管不管用，也要试上一试。三弟啊，把你当年厨下的手艺露一露，让大哥忆起桃园之情，或许尚有转机。”

接到关张的邀请，刘备欣然而至。

进得门来，便对着食案上的馔肴搓着手凑了上来。“啊啊啊——，蜜烤炙肩！张老三，你有年头没做这道菜了！”

关张二人对视了一眼，略感欣慰，三人落座，又倒上酒来。少时，庖丁又送上许多三人喜爱的食物菜蔬。刘备大喜，大快朵颐。

关张二人瞧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十分不解，关羽举起杯，“大哥，请。”

“请……”刘备咽了嘴里的东西，油光光地抿了口酒，含乎着说：“好酒，痛快！”

张飞哼了一声，“大哥，你咋跟仨月没吃饭似的？”

刘备咬了一大口肉，“你不知道，孔明先生……”

张飞一听这四个字，便怒从心头起，将酒重重地摔在案子上，关羽忙看了他一眼，这才把气压住。

刘备似全不理会，“孔明先生吃饭规矩太多，跟他一道，不能尽兴如此！”说着，又一大口。

关羽试探着说：“大哥，自你将孔明先生请出山，你二人形影不离，都快把我等兄弟忘了吧？”

刘备仍吃着，只抬起眼来歉意地一笑，“哪会？咱们兄弟，那是骨头连着筋，任是谁再亲，哪能亲得过咱们弟兄？”

张飞正喝着酒，听了这话，感动得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儿。

刘备放下那烤猪腿，又拾起胡饼，用大葱蘸着肉酱抹上，合起来咬得嚓嚓作响。“真他奶奶的香！”

听着这熟悉的语言，关张二人都一阵感动。

半张饼下肚，刘备才慢慢地喝起酒来。

“你们不知道，这读书人与咱们兄弟不同，你须顺着他些，捧着些，抬着些，若不如此，他们使起酸性子来，让你着抓心抓肺的难受！”

关羽释然，大大地叹了一声：“唉，大哥，有你这句话，兄弟就明白了！啥也不说了，干！”

张飞一气灌了一坛，往桌上一撂，“我说哥哥！我们都当你真喜欢他呐！你说他一个村夫，哪儿让你这么着迷？”

“傻着呢……”刘备不屑地笑笑，“别看平日里为兄顺着他，真遇上事儿，我要是咳嗽一声，他吓得半天不敢言声儿都。”说着，又搛起一块烧鱼摘着刺儿。

关羽有些不信，张飞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嘿嘿，哥呀，你要不说，咱还真没看出来他怕你，倒觉得你是怕他。”

“扯！”

刘备直着脖子又喝了一口，“我怕他？！反了，没了君臣主次了！”

张飞嘿嘿乐着，“哥哥，你吹牛的样子，还真有派！”

“等着的，你等着，”刘备用筷子把一个四喜丸子夹开，“一会儿等他回来的，咱们喝着酒，我让他给咱兄弟弹个小曲儿听你信不信？”

“真的？”张飞大眼放光。

关羽红脸也发了亮。

又喝了几杯，关羽问：“听说，大哥现在每天晚上，都要看〈易〉？小弟记得，那个不是大哥最不爱看的么？孔明先生逼你看的听说？”

“得了吧！”刘备响亮地啐出了一块鸡骨头，“我都看会了，要他这个军师是干嘛吃的呀？我告诉你们，哥哥晚上就看……”说到此，忽然脸一红，看了关张一眼，嘿嘿一乐。

张飞哈哈大笑起来，“就看嫂子吧？”

关张大笑，刘备也跟着讪笑几声，脸更红了。

这一行吃酒，一行糟蹋诸葛孔明，哥三个酒兴高涨，不觉日头西沉。关张兴致越来越高，刘备却有些情绪低落，不时地拿眼睛瞟瞟门我的日头。

“大哥还是在惦记那个败家精呢吧？”张飞问道。

“我？我惦记他？”刘备挑了挑眉，“我惦记我那五百精兵呢，不知给我带哪儿七了。真是败家。”说着，又向门外瞟了一眼。

又喝了两杯，刘备干脆频频更衣，眼见天黑了，他根本没心思喝了，只虚应着关张两人的话。

正这时，一个小校跑进来，“主公，军师回来了，到了城东了。”

刘备明显松弛了，偷着舒了口气，看了看关张，又回头问：“我那五百精兵都全须全尾儿的回来了没有？”

“啊？”

小校不解，刘备哼了一声，“行了行了，你快回去，那个，让灶下好歹给他们弄点吃的。”

说着，眼睛却向着食案上的东西上瞅。

关羽客气着说：“三弟今天做得多，厨下还有，若不然，让人给他送点过去，毕竟是大哥三请来的，还得看重些。”

“你说真是！”刘备不耐烦地拍着大腿，摇头骂道：“你说我一个左将军宜城亭侯，我好歹也是皇族一脉，你说我还得给他准备这些，你说，二弟啊，三弟，不瞒你们说，我都快崩溃了……”

张飞刚想借机一起骂两句，刘备一拍腿站了起来，“厨房在哪儿呢？带我瞧瞧去。”

关张二人带路，随着刘备一路骂骂咧咧地到了厨房。刘备命人准备了一个大号的食盒，用手指着大大的食案，“那个，装上，哎对，放下边儿，多夹两块，”说着，又回头对着关张说：“馋，真馋，我没见过这么馋的人，”又回过头去，“哎那个汁儿，多浇点儿，味儿太淡没法吃那个……”

又回头来看着俩弟弟叹了口气：“唉，真没治了，我是真要崩溃了。”

“哎哎哎，那玉兰片别给扒拉出去呀败家玩艺儿，哎对，码上，码漂亮了，你当给你吃呐？乱摆一气……”刘备高声训斥着厨子，又回来叹气，“你等着我要是真急了，我厉害着呢，他一个小年青的这么使唤我……”

“我说你瞎啊？！大虾段儿不装啊你？！”刘备仿佛再也忍不了了，把厨子一把推开，抢过一盘子看了看，尽数放在食盒之中。

看着怎么都盖不严的食盒被人挑走，刘备又看看关张，咬牙骂道：“馋，真馋。那什么，二弟三弟，放心啊，哥不会听别人谗言忘了兄弟，啊，等哥哪天发个火你们瞅瞅。啊，我那个，我那个去看看我那五百精兵，别让那败家东西给我丢俩。”

说完，催着挑夫大步走了。

张飞关羽目瞪口呆，张飞向着刘备的背影喊道：“哥，啥时候让那个败家东西给咱们弹小曲儿下酒啊？”

刘备很郑重地回身，“等着，我让他来！”

关羽微微冷笑，给身边亲随递了个眼色，那亲随风似的随着刘备去了。

关张两个回去接着喝，未出半个时辰，那亲随回来了，张飞问：“哎？大哥怎么没带着狐狸精来抚琴？”

亲随说：“不可能了，主公在后院给军师背〈易经〉呢，怕是来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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